章莹颖遇害三年 章父:他们劝我放下,我不想听

他们,也是我们。

章莹颖遇害至今三年,遗体仍未被找到。近日章父表示,他们至今没获赔;对有人认为他获赔很多的猜测,他说“心快裂开了”。

“她写了什么?你读给我听听。”叶丽凤不识字,盯着日记本问。

“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或许一直发生了好多事,没时间整理,却一直在感触:时常颓废,什么事都不做,打不起精神,放纵的一天。为什么这么拼?这么累?活着究竟为了什么?一天开始又过去,我怎么样,世界却依然向前、纹丝不动……

今天打电话给爸爸说:老爸,你管老妈的钱管得太紧了。爸爸说,女儿呀,老爸是想把钱省下来给你读书用啊!是呀,我有什么资格因为感情,因为懒惰而荒废呢?”

那厚厚的日记本里,记录着女儿章莹颖的喜怒哀乐,叶丽凤此前从未碰触过。7月8日,她听着日记中的心情,想起此前活蹦乱跳的女儿,她的快乐、困惑与收获,都一去不复返。叶丽凤泪流满面,一边呼喊:女儿呀,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章莹颖的照片,摆放在书架中间。 本文图片均为 澎湃新闻记者 明鹊 图

2017年4月,27岁的章莹颖带着梦想飞往太平洋彼岸,计划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进行为期五年的交流学习。两个月后的一天,她突然失联了。

此事很快在中美引起轰动,美国联邦调查局随后逮捕了28岁白人男子克伦特·克里斯滕森——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的物理系博士。他绑架并谋杀了章莹颖。案子历经侦查、审理、起诉、开庭,两年后,克里斯滕森被判处终身监禁,且不得假释。

在实施谋杀前,克里斯滕森曾去过学校心理咨询中心,透露其有心理问题。今年6月24日,美国法院驳回了章莹颖家人对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两名心理顾问的诉讼。父亲章荣高说,考虑隔着一个太平洋,以及语言和文化的差异,他们最终放弃了上诉。

案件告一段落,伤痛却永远无法停止。三年过去了,生死两茫茫,章莹颖的遗体至今没有找到。

事发

2017年4月24日,章莹颖飞抵美国,去了向往已久的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

这所世界著名的公立研究型大学与中国颇有渊源,上世纪初,伊利诺伊大学接收了大批庚子赔款的中国留美学生。

女儿到美国后,叶丽凤不放心,每天给她打微信视频。因为有时差,她们经常不分昼夜。半个月后,她改成每周打一次,时间定在周日上午八点到九点——章莹颖经常一边跟母亲聊天,一边准备晚餐煮面条。

初到美国的章颖莹心情是愉快的,夹杂着一丝孤独与伤感。她在日记本里记录下了这段时间的经历和心情——

“2017年4月30日,到美国一周。伊利诺伊州大学很美,有中山大学的味道和感觉,其实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但随之而来,心里是慌的,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在美国,第一次完全独立地生活。从办公室回来,面对的依旧是自己。这种感觉有点落寞。但是我却依旧想尝试。

她偶尔在日记中流露出不适:“大风天,又冷,雨又大,独自一人在这陌生的国家,路上看不到几个人类。只有身边一辆辆车飞过又飞过……在路边等公交,我冻成了一雕塑,不回头,头发会乱;别转身,步伐会乱。”

即便如此,她积极适应美国的生活,不允许自己有太多情绪。6月1日,她在日记中写下生活安排,包括学习、跑步、早饭……最下面,她写了一句:life is too short to be ordinary !(短暂的人生拒绝平庸。)

2017年6月9日,章莹颖从学校回公寓,吃完中饭又出了门。下午1点39分,她给一租房机构管理员发去一条短信,告诉对方,她准备2点10分过去签订房屋租约。

那一天,她穿粉白色上衣、牛仔裤,一双白色网球鞋,头戴碳色棒球帽,背一个黑色的背包。据监控显示:1点35分,她上了一辆公交车。1点52分,她在斯普林菲尔德街和马修大道的交汇处下了公交车。之后,她试图拦下另一辆公交车,没有成功。她向北走,在东南方向的一树荫处停下。

下午2点,一辆黑色“土星阿斯特拉”轿车出现。它兜了一圈,随后停靠在章莹颖旁边。两人进行了简单的交流。2点04分,章莹颖上了车,坐进前排副驾驶位置。车子一路向北,消失在北古德温大街。

司机叫克里斯滕森,是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的物理系博士。他在学校做物理学助教,并连续几年被评为优秀助教。一位学生记得,克里斯滕森看起来博学、温和,而且很受学生的尊敬。

另一面,这位助教曾去过学校心理咨询中心,他自称青少年起就有抑郁,经常觉得孤独和绝望,不想活了,并有好几年的酗酒和药物滥用史。他没有朋友,除工作之外,只和妻子一人联系。前一段时间,妻子想和他分居,他不同意。最终,两人形成一种开放式婚姻,各自找了男女朋友。

章莹颖出事的当天上午,一白人女孩在路上,也遭遇了一辆黑色轿车。司机戴着飞行员墨镜,自称是便衣警察,让她上他的车,回答几个关于附近社区的问题。他出示了警徽,但没有扫描设备,也没有收音机。女孩发现不对劲,报了警,并在脸书上写下了这次遭遇。但章莹颖没来得及看到。

当天下午2点38分,此前联系的房屋管理人员给章莹颖发了一条短信,没有收到回复。

克里斯滕森把她带到公寓,想用手掐死她,但章莹颖求生意志很强,“她怎么都死不了,我不敢相信她还活着,所以,我把她抬进我的浴缸。我拿了一根棍子,拼命地打她的头部。她的头裂开了,我把她的头砍了下来……”

彼时,太平洋的另一端,中国福建的章荣高夫妇对此一无所知。

节约,再节约

1990年12月21日,章莹颖在福建省北部的南平出生。

父亲章荣高上过初中,在一家公司帮人开车,母亲叶丽凤没读过书,是家庭主妇,一家人就蜗居在章荣高的单人宿舍里。

1993年,章荣高向岳父借了3万块钱,修建了一栋底面积75平方米的楼房,一共三层。房子建好后,他们把一楼和三楼租了出去。那时候,叶丽凤父母在老家水吉镇办电杆厂,赚了不少钱。他们房子的设计、木材、水泥、门窗等都靠叶丽凤父母的帮忙。

那一年,儿子章新阳出生。章荣高一个月工资几百块钱,修房子又借了好几万块钱,生活很拮据,但叶丽凤很满足,每天操持家务,一家人和和美美。

章莹颖从小懂事,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她把父母给她的零花钱存起来,用来买文具,交学杂费。

那时候,姐弟俩学习成绩都好,几乎不用母亲操什么心。

每天清晨,章莹颖早早起床,悄悄地爬到阁楼读英语。为了不吵醒别人,她经常读得很小声,甚至把窗户和门都关了起来。她吃完早餐,带着弟弟一起去学校。她甚至经常催叶丽凤:“快点,快点,要来不及了……”二楼的墙壁上,她写满了每天的计划。

小姨叶丽青记得,章莹颖十来岁时,有一次给她寄了一封信,写满了成长的烦恼与困惑。她看完很惊讶,没想到莹颖小小年纪,就开始思考人生和社会。叶丽青上过高中,是家族里“有文化”的人。

章莹颖读初二时,英语考了全校第一。学校召开家长会,邀请家长上台发言。父母不善言辞,想叫叶丽青去发言。章莹颖说:“不行,必须父母中的一个去。”叶丽凤记得,她和丈夫都不想去,在房间里“石头、剪刀、布”来决定。章莹颖笑得合不拢嘴。

她也曾抱怨过父母。那时,夫妻俩因为各种事情经常吵架。叶丽风觉得,这对两姐弟有一定的影响。初一没读完,章新阳就辍学了。他去广东学做雕玉,觉得太磨人,几个月后回了老家。他跟着一亲戚做广告,做了几年,又去商场卖手机。

章莹颖称那段日子为“黑暗时光”。她保护着自己,埋头苦读到高考结束。

2009年夏天,她收到了中山大学环境科学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入学第一年,她就拿到了5000块钱的奖学金。

上大学后,别人买衣服、化妆品,她从来不买。那时候,她一年学费六七千块钱,生活费一万多块钱。家里经常入不敷出,章荣高东借西借,欠下的债务越来越多。

她总告诫自己:节约,再节约,别花多了,都是爸妈辛苦赚的钱。

章莹颖的获奖证书。

大二的暑假,她去贵州支教,发现那边的山区比他们家更穷。回来对母亲说,“阿姐(音),我们家也不算穷,很多家庭比我们过得更苦。”她叫叶丽凤“阿姐”(音),叶丽凤唤她“黑妹”(音)。她还会宽慰母亲说:“慢慢来吧,还有我在呢。”

生活上,她很依赖母亲,无话不谈。但在学习、工作上,父母无法给她任何建议和支持,只能靠她自己。

借钱赴美

2012年,章荣高进入一家发电公司,一边做门卫,一边帮忙开车,一个月工资3000左右。此前,叶丽凤也曾去上过班,在家附近一家酒店搞卫生,一个月工资一千一百块钱。她身体不好,有腰间盘突出。做了大半年,腰痛难忍,便辞职回家了。

章莹颖每次放假回家,要不就是在阁楼看书,要不就跟朋友、老师见面。叶丽凤担心女儿沉迷于学习,耽误终身大事,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经常不回答。那时候,她又黑又瘦,看起来发育不良,也不爱打扮。

2013年,她被保送到北京大学深圳研究生院读硕士。

叶丽凤印象中,女儿到读研究生时,才开始有爱美的意识。她开始买护肤品,每天在洗手间擦脸,很长时间都不出来。

叶丽凤催她早点结婚生子。她被母亲说得受不了,就说“好好好,我明天就带个男朋友给你看看。”

过了一段时间,章莹颖带侯霄霖来了家里,那时候她在读研究生。叶丽凤很高兴,她把侯霄霖拉到一边说,“你们家在北方,有点远。但我们莹颖喜欢你,我也就不要求什么,只希望你能对她好。”侯霄霖跟她保证,以后都会对莹颖好。

2016年,章莹颖进入北京中科院植物研究所,一个月工资4000块钱。“比她爸爸的工资还高。”叶丽凤说,那是他们家最幸福的时候,女儿回来给她买了手机,给家里买了空调、液化气、微波炉。

后来,章莹颖回家越来越少。每次回来,叶丽凤总让她一起睡。她说,“我不想跟你睡,你屁股翘起来,我都不好睡。”说是这样说,她一般在阁楼看书到晚上十一二点,轻轻地走下楼来,钻进母亲的被子里。

叶丽凤劝女儿别太要强,有份工作就行,不然会过得很辛苦。

章莹颖对人生的期待却远不止于此,她计划出国留学五年,成为国家引进的人才,建立自己的团队,成为“学术牛”和好老师。2017年4月,她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去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参与研究组的项目工作,同时准备即将开始的博士研究生学习。

去美国前,她跟男友已经在商量结婚,准备安排双方父母见面。叶丽凤本以为,女儿的婚期就在眼前,却没料到,她突然间出国了。2017年4月下旬,章莹颖匆匆赶回家里,“她说要在玉米熟之前赶到美国。”叶丽凤不想女儿去,但没能阻拦她。

事实上,章莹颖也曾犹豫过,觉得时间太赶了,另外,她担心一个人出国,与男友的感情出现问题。但最终还是前往了美国。

出国前,她去看了外公外婆,外婆拉着她的手说:“莹颖,美国太远了,我们不去了吧?”她安慰外婆:“你不要怕,我这边有人介绍过去的。”她让老人保重身体,等她以后赚钱了,每个月给他们钱用。

家里没有钱,章荣高去银行贷了5万块钱。等不及贷款下来,他跟朋友借了2万块,拿给女儿去美国。但钱还是不够,自己跟小姨借了8000块钱。此后,章荣高一直后悔,如果当时5万贷款下来了,女儿就不用去换便宜的房子,也许就不会出事了。

寻找、捐款与判决

章莹颖失踪十几个小时后,父亲章荣高才接到女儿男友侯霄霖的电话,“说章莹颖失联了”。那时候,他正在浙江开车送货。接到电话后,他立即返回福建南平的家中。期间,他多次拨打女儿的电话,没有人接听。

他的心咯噔一下,“出事了”。

叶丽凤听到女儿失踪的消息直接晕了过去。

他们准备去美国。章荣高到处借钱,他向小舅子、小姨子,甚至女儿的朋友借,兑换成一万多美元。考虑叶丽凤身体不好,家里人最后决定,章荣高和侯霄霖、以及章莹颖小姨三人先去美国。

章荣高从来没有想过,五十多岁的他,会在这种情况下来到美国。这个遥远的国度,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学校周边甚至有些荒凉。很快,他发现这里出行很不方便,路牌全是英文,他找不到方向,如果不是华人(专题)帮忙,他们甚至不敢出门。

事实上,事发的第二天,伊利诺伊州的华人、华侨,就开始帮忙联系,有一二百人发起“地毯式”寻找。

美国华人为章莹颖做的纪念册。

有几次,有人说看到“章莹颖”,绘声绘色地描述:“肯定是她,和她一模一样。”他们跑过去一看,除了是一副亚洲面孔,根本就不像章莹颖。

在异国他乡的日子,他们感受到被关心的温暖,人性的光辉;也体会被攻击的撕裂,人心的复杂。

7月初,章荣高再次说起此事称,他很感激美国的华人、华侨,以及爱心人士。他们一家在美国时,有人给他们送饭,带他们去寻找,提供线索,还有人给他们捐款。但有个别人攻击他们,说他们想移民(专题)美国,家里有五栋房子,有轿车,想趁机去美国做生意,还有人指责他们滥用捐款。

章荣高解释,他并不想接受捐款,但家里条件不好,无力承担他们在美国的开支。他们没有美国社保号码和银行账户,所得捐款进入一个受监控的信托中,他们每一笔开支都经过了理事的签字。

事发不到半个月,FBI(美国联邦调查局)就发现了嫌疑人,但一直没能突破。转折发生在2017年6月29日,当天华人为章莹颖举行守夜活动。嫌疑人克里斯滕森也去了,他坐在远处的一张长凳子上,看着那些为寻找章莹颖而来的人。他告诉身边的女友,这些人都是为他而来,但他们永远都找不到章莹颖了。

克里斯滕森不知道,女友协助FBI录下了他杀害章莹颖的过程和细节。

第二天,美国联邦调查局宣布,已逮捕了一名涉嫌绑架中国访问学者章莹颖的28岁男子。FBI同时表示,她可能已经死亡。

叶丽凤则在老家夜不能寐。她打电话问女儿的情况,隔着13个小时的时差,整宿睡不着觉。两个月后,她和儿子章新阳也去了美国。

2017年8月28日,美国联邦法官将案件审理时间定在了2018年2月27日。同年10月3日,联邦大陪审团正式决定以“绑架致死罪”起诉克里斯滕森。

章荣高说,在美国时,他们每天都去女儿租的公寓。起初,他站在公寓外,希望女儿某个下午能突然出现。知道女儿死亡后,他们依然每天坚持去,因为妻子不相信女儿不在了。

2017年底,因为签证到期,他们的希望落空,一家人遗憾回国。

回国后,夫妻俩经常半夜醒来,章荣高跑去女儿的房间睡,叶丽凤用手机翻看女儿的视频。2018年10月22日,他们从阁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章荣高肋骨断了4根,叶丽凤腰部受伤了。但更深的是心里的伤,他们“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2019年6月3日,章莹颖案开庭,章荣高夫妇带着希望第二次来到美国。6月24日,美国伊利诺伊州中部地区联邦法院陪审团裁定,克里斯滕森绑架和谋杀中国访问学者章莹颖罪名成立。

同年7月18日,法院正式宣布:克里斯滕森判处终身监禁且永不得保释。当天,美国法官沙迪德评价克里斯滕森完全没有悔恨,并对他表示:“当你今天被美国法警带离这里,等待你的将是孤独、孤立和冰冷的生活,直到你在监狱中自然地死去。也许那一刻会让你拿起纸和笔,向章先生和其夫人写一句:我很抱歉。”

章荣高回忆,凶手和其家人,既没有道歉,也没有对他们进行任何赔偿。他曾想跟他们同归于尽,但又放不下妻子。

其后不久,辩护律师提供了章莹颖遗骸所在的地点——伊利诺伊州中部佛米利恩郡的垃圾填埋场内。那时候,距离失踪两年多,因为时间太久,警察甚至找不到她的一根头发。

他们想让女儿“落叶归根”的希望再一次落空。

7月8日,章荣高在阁楼翻看女儿的遗物。

悲痛与前行

如今,章莹颖仍是整个家庭的伤痛。

阁楼之上,她的房间依旧是从前的模样。书柜里放着《半生缘》、《子夜》、《百年孤独》等,一叠红色的获奖证书随意堆在书上面。房间中央,是一张一米五宽的床,床头挂着一幅世界地图。床边有一张书桌,上面摆着一盏绿色的台灯。此前,她总在这里看书到深夜。

阁楼的书桌,台灯,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女儿出事后,叶丽凤很少上阁楼。偶尔上来,她会看到书柜中间有一张女儿的照片,身穿白色衬衣,头发垂到胸口,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叶丽凤心如刀割,把照片收藏了起来,章荣高很快又把它摆了出来。

三年来,章荣高经常半夜醒来,躲进女儿的书房。他在这里抽烟,想念女儿,看她的照片,躺在床上睡一会儿。有时候,他睡不着,早早去单位,在单位眯一小会儿。他每天浑浑噩噩,被悲痛和愤怒包围着,觉得自己没有了人生。有心理医生打电话来,劝他放下过往,这个世界很多悲伤,不能沉浸在悲痛中,要走出来……他心里却想,那不是你的女儿,如果是你的女儿能放下吗?

“他们劝我放下,我很难受,不想听,我需要的是能找到她。”他说。

章荣高经常想起女儿,从前快乐的时光,更多是她最后的痛苦——她被掐住脖子,被性侵,头被砍了下来……他越想越痛苦,越想越气愤。

无处发泄的时候,他深夜爬到山顶尖叫。

叶丽凤也想大叫,但她又不敢叫,只能默默地流泪。每天早上,她去买菜,路过学校门口,看到进进出出的学生,总会想起女儿——她曾穿着同样的衣服,进出学校,放学回家。

她经常想:“女儿呀,你说要帮助很多人,都没有做到。你到底在哪里呀,你是在天上,还是在哪里,你有没有看到我?”

他们想把市区的房子卖了,回老家彭墩村,远离从前的记忆。在老家的残垣断壁上,重新修建一栋房子,安安静静地种菜,养猪、喂鸡鸭……过完余生。第一次从美国回来,他们把房子挂了出去,售价80万,好几个月都无人问津。他们后来到村里了解,彭墩村不允许建新房,只得作罢。

7月4日,章荣高老家彭墩村的房子,只剩下残垣断壁。

此前,很多网友、甚至亲戚朋友都以为他们获得了巨额赔款,但章荣高说,无论是凶手,还是美国那边的学校,都没有给任何赔偿。他们欠亲戚朋友六十万,不知道如何才能还清。

6月24日,美国法院驳回他们对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两名心理顾问的诉讼。他们最后一丝希望落空。

偶尔,政府的人会过来问他们家的近况。7月7日,章荣高去了建阳区政府,之后又去了南平市妇联,对方说会想办法解决他们的生活困境。

因为悲痛和愤怒,加上经常失眠,章荣高脾气越发暴躁,夫妻俩不时爆发争吵。家里的氛围越加压抑,儿子章新阳因此更加沉默。

章新阳在家附近的餐厅做配菜,全年无休,每天早出晚归,中午回来休息一趟,一个月工资2700块钱。叶丽凤说,儿子一回家就上了楼,很少跟他们说话。

章新阳的妻子李丽说,她曾劝过公公婆婆,但他们听不进去,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两位老人走出悲伤。

去年年底,章新阳的儿子出生。叶丽凤看到小小的人,小小的眼睛、鼻子、嘴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她抱着孙子,越看越觉得他像儿子,“咿咿呀呀的,很可爱。”那一刻,她甚至忘却了一切烦恼。

叶丽凤知道,媳妇其实还不想生小孩,为了他们从悲伤中走出来,才决定生下这个小孩,希望他能给家里带来希望。她对儿子有愧疚,因为家里没有钱,他们既没有办结婚酒,也没有给小孩办满月酒,“可能还过一段时间吧。”

叶丽凤喜欢女孩,觉得女孩更贴心,希望他们再生一个女孩。她又想起女儿,感叹“如果莹颖还在,应该也生小孩了。”

7月8日,叶丽凤躺在阁楼想念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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